手握800萬期權，上市前辭職，AI芯片人的情非得已
“公司不上市，我絕不離職。”駿遠的堅定是對公司和AI芯片賽道的高度認可。
駿遠在公司已經超過5年，參與了公司芯片從零到一研發產品的過程，有公司不少期權。
“不說財務自由，公司上市后我有機會實現衣食無憂。”不惑之年的駿遠愿意用全部年終獎押注公司成功上市。
與駿遠對上市的熱切期盼形成鮮明對比，昊天放棄了看似唾手可得的財富。
錯過了前東家股價暴漲，手握價值800萬期權的昊天，在公司已經開始上市流程后選擇了辭職。
“前東家股價的暴漲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我并不期待剛離職公司的上市，商業公司的成功靠的應該是產品而不是上市。”昊天也算過一筆賬，“就算公司成功上市，3年的禁售期，還有45%的稅，平均每年幾十萬的收入不算多。”
成功上市，不是芯片公司的豐碑，而是新考驗的起點。
已經有上市公司在財報的壓力下，裁員讓團隊士氣低落。“看著周圍關系好的同事相繼收拾東西，然后離開，我的心態也崩了。”
上市，看似通往成功的通道，在不同的AI芯片公司、不同的從業者眼中，映射出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AI芯片行業上演著怎樣的冰與火之歌？
01錯過前東家股價暴漲，又放棄8百萬期權
離職后前東家的股價就上漲數倍，如今又主動放棄百萬期權，昊天后悔嗎？
昊天畢業后加入了一家美國芯片公司的產品部，初入職場干勁十足，昊天獲得了領導賞識，一步步成長為能獨立負責數億美元項目的小負責人，每年還有股票獎勵，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
但昊天也有困擾，他在國內和美國各有一個直屬領導，因為沒有察覺到兩個領導間暗中的矛盾，一次飯局上，昊天發自肺腑地夸了沒在場的美國直屬領導，國內的領導聽完當場黑臉，夾在兩個領導之間，昊天升職的機會渺茫。
“我才不到30歲，外企的氛圍和福利確實不錯，但待下去處境很尷尬，不想躺平擺爛。”昊天手持公司不少股票，離職將是一筆損失，“2022年初離職前，公司的股價上漲了不少，我覺得未來上漲的空間已經不大，權衡后決定先看看機會。”
有全球芯片巨頭的工作履歷，昊天找工作十分順利，很快就拿到了兩家外企的Offer，但昊天卻接受了國內AI芯片初創公司的Offer，一腔熱情想到初創公司里發光發熱。
“我和HR說，收入不比前東家低就行，后來發現只有我是平薪跳槽，還是公司的核心高管看不過去，給了我百萬的期權。”昊天獲得了期權。
離開外企到初創公司的第一天，昊天就受到了打擊。入職第一天的內部會議上，直屬領導突然把正在討論的問題拋給昊天，他根據自己的經驗闡述了自己的看法。“純屬瞎說。”昊天對領導的反應憤憤不平，“這是毫無根據的指責”。
領導的脾氣雖然不好，但能力很強，昊天還是想跟著領導干一番事業。可昊天在外企積累的豐富經驗在新公司不能被充分發揮，領導讓他干起了他不擅長的技術工作。
“剛開始我抱著學習的態度努力學習。”昊天說，“領導讓我做的事情越來越技術，還得求人去請教，可是我根本不懂，也偏離了我想發展的方向。”
2022年底，也就是昊天離職一年后，ChatGPT掀起了新一輪的AI熱潮，AI芯片受到追捧，昊天的前東家成了全球最受關注的公司之一，股價開始節節高，昊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而自己所在的公司，產品競爭力很難讓客戶買單，賣出去的芯片沒實際用起來，被頻頻投訴。昊天第一次在工作里體會到了有力使不上的無力。
“商業芯片公司不把自家芯片真正芯片用起來怎么可能發展起來？僅靠融資終究不可持續。”昊天心里的落差與日俱增，距離干一番事業的初心越來越遠。
在不滿情緒達到頂點時，昊天在2024年下半年憤然發出了離職郵件。
“加入這家創業公司的三年，我沒有漲過薪，年終獎也沒有拿滿過。”昊天很失望，“收入和職級都降了，前景也不光明。”
“就算公司2025年能夠順利上市，以我拿到的期權計算，看起來五六年后能變現近800萬，但扣完稅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多，這個期間如果公司的銷售情況沒有改善，工資不漲獎金拿不滿，期權不是我繼續干下去的動力。”昊天說，“我的期權在員工里不算少。”
“期權越多、越資深的人越不期待公司上市。”昊天解釋，這聽起來比較反常識，其實理由很簡單，對于這些人來說，換一個公司用五六年多賺幾百萬并不難。
那些對公司充分認可，也沒有意識到公司運作情況的人，會All in公司，更容易對公司的上市充滿期待。
02期待公司上市后能衣食無憂
“2023年的年終獎，我都買了公司期權。”資深工程師駿遠對公司的上市充滿期待，這種期待里包含了對公司強烈的情感。
在2018年的金融危機里，找工作變得困難，工作了十多年的駿遠急于尋找一份新工作，在三個Offer中，駿遠選擇了最先和他談薪資的一家AI芯片公司。
最初，駿遠對AI芯片不了解，可以和公司一起成長。“初創公司不是人浮于事，大家一起奮斗和進步的感覺很好。”駿遠暗里下決心這次要好好沉淀，不再像之前一樣頻繁換工作。
駿遠這次選對了賽道，2019年之后國內AI芯片的熱度升高，2020年幾家成立不久的公司在市場上高價挖人，為了留住員工，研發工程師的工資水漲船高。
“年薪已經很高的工程師都還能有接近20%的薪資上漲，年薪不高的工程師薪資的漲幅更高。”駿遠不僅享受到了AI芯片行業火熱的薪資上漲，“為了穩定軍心，當時的研發團隊成員還拿到了公司的期權。”
大受激勵的駿遠更加努力地工作。但不到一年后，駿遠就開始搖擺想要離職。
“一方面是我意識到繼續做原來的方向價值不大，另一方面是公司經過一番調整后的氛圍我不太喜歡。”已經在AI芯片方向耕耘了幾年的駿遠，在當時火熱的行情里，很快就拿到新的工作機會。
駿遠沒忘初心，想繼續沉淀，“我沒提離職，拒絕了新工作，申請在公司內部換到新的方向。”
換了方向之后，駿遠工作的心情好了很多。后來看到自己親手參與研發的芯片發布，并且有客戶，駿遠對公司的認同感在加深。
等到公司的第二代芯片順利研發出來時，駿遠開始在意公司上市。
“管理層從2022年就在內部開始說公司上市，雖然一直沒有實際的動作，但我們很多同事都有期待。”駿遠相信除了寒武紀，總會有其他AI芯片公司能上市。
“許多人都把所有的年終獎換成公司的期權，特別是硬件的同事，在國內的芯片熱潮之前，硬件研發的薪資并不高，經歷漲薪之后，公司上市是我們的另一個大機遇。”駿遠和同事們充滿期待，“我的期權在普通員工里不算比較多的那部分，但上市后我的生活應該能衣食無憂，等待的幾年肯定不止一年幾十萬的額外收益。”
駿遠的期待里也夾雜著現實的殘酷，“我已經四十多了，即便還有好機會去一家新的創業公司等到公司上市，我也等不了那么久，我還能專心寫代碼的時間最多也就10年。”
2024年年中，駿遠所在的公司上市的進程又往前邁了一步，駿遠和他的同事們期待著公司能夠在未來兩年內上市。
“如果連產品都沒有落地的公司都能上市，這對于從業者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駿遠并不看好已經開始上市輔導的幾家公司，但看好自己所在的公司“我們的產品有客戶有落地，2024年已經有數億元的營收，我們有機會上市。”
03算力消納「焦頭爛額」
對于上市越樂觀，AI芯片公司的銷售的壓力也越大。
“要產生上市保薦機構認可的營收，就要把建好的智算中心運營起來。”一家AI芯片公司的銷售翰林工作的全部壓力都是算力消納。AI芯片公司上市背后的故事，歡迎添加作者微信BENSONEIT交流。
AI芯片公司的智算中心要能運營起來，首先要產品可用，其次還要時間和資源的投入。
“客戶的首選肯定還是英偉達，沒有時間和耐心，國產芯片的智算中心想用起來很難。”翰林能做的工作很有限。
芯片銷售李偉說，國內的AI芯片產業就像是不準打地基，卻要建萬丈高樓。
在上市的巨大壓力下，有公司的動作已經變形。
“一家要上市的公司通過‘左手倒右手’的方式，1億換來了四五千萬的營收。”李偉說，“他們的銷售壓力巨大，在西北一個市建的智算集群項目，把一些生產采購的外包需求，換成了公司的業績，但到最終的算力消納仍個大問題。”
AI芯片公司市場部門的王建國補充，“一家準備上市的AI芯片公司，想花上億元和一家國內頭部AI大模型公司合作產生營收，本來談的七七八八，結果大模型公司反悔了，最后也沒談成。”
“有公司真是不顧同行死活。智算中心的項目，行業里一般一匹算力的價格大概七八十萬，但有準備上市的公司一匹算力就賣20萬，這對于芯片公司來說幾乎沒得賺。”王建國理解上市面臨不小壓力，但對于破壞行業價格的行為非常不滿。
李偉和王建國不看好已經開始上市輔導的公司能夠順利上市，但他們都相信自己的公司未來2-3年內能上市，理由還出奇一致。
“我們的AI加速卡在智算中心建設適度超前的利好下已經賣完，現在正在抓緊下單生產新的芯片。”王建國說，“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我們有可能達到盈虧平衡，上市也就水到渠成。”即便王建國在上一家公司的股權變成了一張廢紙讓他失望，但他對新公司的上市還留有期待。
李偉也認為自己所在的公司能夠實現盈虧平衡繼而上市。
“我們公司靠銷售團隊一單一單談下來的商業訂單，10萬、20萬、100萬積少成多，不是虛胖的業績。”李偉說，“很多公司上來就做一筆幾億甚至幾十億的智算中心項目，很難愿意辛苦做商業市場的‘小生意’。”
2024年前三季度，李偉所在公司的營收已經達到了2023年全年的三四倍。
“如果今年我們公司的營收能保持上漲，就有機會做到盈虧平衡甚至微盈利，也有機會享受到上市帶來的紅利。”李偉對公司上市有信心。
04上市盲盒
芯片投資人錦航始終覺得，AI芯片公司能否上市成功就像是開盲盒一樣，難以預測。
在上市流程里的AI芯片公司會說自己能夠成功上市的獨有條件，但其實其他家也有相似的故事。
“近期有些人在想辦法買摩爾線程的老股，可能是想快速賺一筆。”錦航的投資人朋友說，“任何一家上市都面臨阻力，任何一家成功上市，其它公司的LP就會認為其GP‘沒用’，GP們會想辦法給對手制造阻力。”
經驗豐富的二級市場投資人云川也不看好這幾家AI芯片公司的上市，在股市里虧了幾年之后，看到國內幾家AI芯片公司開始上市輔導的消息有些不滿，“讓這些公司上市就是向普通股民嫁成本。”
“就像2024年上半年營收只有不到6500萬的寒武紀，市值卻高達3000億，這起了不好的示范作用。”云川不理解寒武紀的營收如何支撐起這樣的市值。
除了A股上市本身的流程和規則，美國新一輪的禁令也為AI芯片公司的上市以及上市后的走向蒙上陰影。
“看到美國最新的禁令之后，我陷入了迷茫，不知道未來國內AI芯片行業會如何發展。”芯片架構師沐澤的悲觀來自于芯片制造，“國內芯片設計有一個好團隊就能設計出芯片，但制造看不到希望。即便同樣是12nm制程，國內的工藝和領先的工藝相比功耗差兩倍，芯片面積也更大。”
有幾家AI芯片公司使用三星代工生產了芯片，但隨著美國禁令的持續升級，AI芯片公司可能面臨沒有芯片可以銷售的窘迫，這也將成為上市的重大風險。
沐澤清楚地知道如果芯片不能制造出來在市場上落地，問題就永遠是研發假想出來的。
駿遠對于新的禁令反而表現出了樂觀，“這一次可以更清楚的看到美國是針對國內的整個芯片行業而不是某家公司，能讓更多之前搶英偉達芯片的人意識到英偉達的產品再好未來可能也買不到，長期利好國內芯片產業。”
05上市后的裁員比預計來的更早
一邊有人在期待公司上市，另一邊已經有上市公司開始裁芯片工程師。
景軒在2021年的芯片熱潮里加入了一家AI公司的芯片團隊，“我加入的時候沒有期權。”
對于研究生學歷的景軒來說，能夠從月薪8000的事業單位，薪資翻幾倍進入AI行業已經算是踩到到了行業的風口。
在AI公司的芯片團隊里，景軒所在的團隊氛圍很好，領導的技術實力很強，兩年時間里景軒的進步很大。
“公司上市當天，有一個同事很興奮，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景軒感受到的卻是壓力，“私下里同事們覺得公司可能會為了財報好看裁員，但實際上公司上市不到一年就開始裁員。”
2024年春節后不久的一個工作日上午，突然有人被叫到會議室談話，被談話的人從會議室出來后，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奇怪。
景軒晚飯時間才知道被叫去會議室的同事被裁了，并且同事間開始傳下一輪裁員的時間。
剛聽到時景軒覺得是謠言，結果到了傳言中的新一輪裁員時間，又有幾個同事被裁員。景軒工作幾年來第一次經歷公司裁員，“看著周圍熟悉的同事被裁，我開始感到慌張和焦慮。”
那段時間，景軒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非常努力地干活和寫周報，就為了自己不在新一輪的裁員名單里。
這種壓力也是自上而下的傳遞。“本來和善的團隊領導，開始裁員之后都開始嚴抓考勤、嚴抓工作進度。”景軒的壓力越來越大，開始主動尋找新的工作機會。
公司的組織架構調整，也讓景軒覺得公司不太想在這條產品線上繼續投資源和時間，即使他非常不想離開公司，公司可能也會砍掉這條產品線。
在下一輪的裁員名單還沒有出來之前，景軒主動和領導說了離職的想法。“我不想繼續在焦慮中度過，現在的環境，哪里都是裁員，不如出去賭一把。”景軒主動申請了一個裁員名額。
“上市不應該是AI芯片公司們的終點，而是新的起點，也是新的考驗。”AI芯片從業者梓豪說，“上市也不是AI芯片公司的淘汰賽，沒上市的公司，拿不到一線城市的融資，也可以找二三線城市融資。”
只是，如果芯片公司的芯片不落地，就算上市，故事還能講多久？
06經歷兩次裁員，依舊保持樂觀
AI芯片公司集體準備上市火熱的背面，是搖搖欲墜的另一些AI芯片公司。
剛經歷過一次裁員的工程師青輝，加入了一家創業公司，“我覺得GPU賽道的贏面很大，只要有持續的資本投入，不管行業如何洗牌，自己保持在牌桌上，資歷和能力提高了總有機會。”
青輝加入的公司，剛開始欣欣向榮，在2023年員工總人數從500人左右迅速擴張到八九百人。
“我在的軟件小團隊工作非常忙，工作壓力不小。”青輝在高強度的工作里也有很大進步。
2023年底，公司凍結了招聘，青輝察覺到了異常，接下來又是年終獎的緩發公告。
“等到去年3月份年終獎還是沒發，又發了通知說年終獎轉期權，我們普通員工也意識到公司面臨的財務壓力實在太大。”青輝說。
緊接著，公司又發公告：月薪大于兩萬的員工只發兩萬，月薪小于兩萬的正常發放。
“這個公告發布之后有人離職，但公司的現金流壓力還是很大。公司的圖形GPU面臨巨大的市場競爭壓力，AI芯片競爭力也不足，銷售產品緩解公司的經營壓力很不現實。”青輝說，“因為不在公司的總部，到這時候我的心里波動也不大，直到公司開始主動裁員。”
去年5月底，不堪經營壓力的公司裁員裁到了青輝所在的團隊。“裁人沒有給出任何依據，看著熟悉的同事收拾東西，送他們離開，這對我的沖擊很大。”青輝這次經歷的裁員和上一次不一樣。
團隊核心的成員相繼主動離開之后，青輝內心煎熬，最終決定主動辭職，公司也進入了休眠狀態。幾個月后，轉機又出現了。
放棄800萬期權的昊天已經去往新的公司，堅守的駿遠期待公司早日上市。離市場更近的翰林、李偉和王建國有喜有憂。相比錦航和云川的無奈，沐澤的迷茫，景軒、青輝已經感受到了行業的冰點。
這些從業者展現了國產AI芯片公司熱鬧上市浪潮的背后，冰與火的對比。
上市正如一面放大鏡，聚焦行業動向，展現了創業者、資本與普通從業者之間的博弈，也如一面照妖鏡，映射出了殘酷的現實。
上市不應該是創業公司的豐碑，更應該是新征程的起點。
注：駿遠，昊天，翰林，李偉，王建國，錦航，云川，沐澤，景軒，梓豪，青輝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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